编者按美国正在陷入奶粉危机，全美范围内大量奶粉缺货，“买枪都比买奶粉容易”。一罐难求的景象之下，两党陷入互相攻击之中，拜登政府亟待解决一个问题：怎么喂饱美国的婴儿？或者说，一家奶粉厂商出了生产事故，居然让全美的婴儿都开始犯愁没有奶吃，如何让类似的危机不再重演？
“你去买一把枪比买到奶粉还要更容易”
“现在，你去买一把枪比买到奶粉还要更容易。”
NBA球员达米恩·李在发布会上难掩对得州枪击案的愤怒，然而这句怒斥无疑是个双重吐槽：美国不仅枪支泛滥，同时没有奶粉。货架空空荡荡，家长焦虑无措，白宫甚至开始动用军机从欧洲运送奶粉，而这种努力还被评价为杯水车薪。在拜登政府使出浑身解数之后，奶粉缺货率不降反升：据数据统计，缺货率从五月初的45%，上升到了如今的70%。
▎提及得州小学枪击案时，NBA球员达米恩·李痛斥，“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很可悲，我们需要改革。枪支不该那么容易获得。现在，你去买一把枪比买到奶粉还要更容易。”
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困惑：为什么在2022年的今天，美国这样拥有完备生产链条的大国还会陷入如此危机？
危机的直接原因，是美国最大的奶粉生产商雅培的生产事故。在服用了雅培密歇根州工厂所生产的奶粉后，数名婴儿感染了克罗诺杆菌，两名患儿不幸去世，雅培不得不召回奶粉并关闭这家工厂。在调查中，雅培工厂“差到令人震惊”的卫生条件被披露在公众面前：地板上有积水，风扇里有积灰，滋生出的细菌直接和奶粉接触，造就了其奶粉的安全隐患。
▎克鲁已经做了五次脑部手术。他的医生认为，感染可能来自于他服用的婴儿奶粉。图源：《纽约时报》
仅仅一家企业出了事故，就让全国上下的婴儿都开始缺奶吃，听起来是件耸人听闻的事，但背后却是一个残酷的事实：雅培作为行业龙头占据了美国奶粉市场将近一半的份额。据报道，仅密歇根这家工厂就供应了全美约五分之一的婴儿奶粉；约有一半的奶粉通过美国政府的妇幼营养补助计划完成供应，而雅培在三分之二的州达成了对这一计划的垄断。
而全国范围内的奶粉告急，其实还要早于这起事故：在雅培事故引发全球关注之前，美国奶粉的供应就已宣告吃紧。波士顿儿童医院营养中心主任克里斯托弗·杜根表示，密歇根工厂的关闭确实加剧了奶粉危机，但婴儿奶粉此前便已受到了新冠疫情所带来的供应链问题的影响。据大西洋月刊报道，新冠大流行扰乱了各种供应链，婴儿奶粉受到的冲击尤为明显。在疫情严重的2020年春季，美国家庭“像囤积卫生纸一样”囤积奶粉，让奶粉的销量猛增；随后，美国家庭为了解决自家的库存减少了奶粉的购买，奶粉销量又随之下降，让生产商减少了生产规模；于是，当2022年奶粉的市场又出现空缺时，供应的恢复速度无法追上订单的增长速度。疫情扰乱了厂商的生产计划，“摸清楚市场实际的需求是个困难的过程”。罗格斯大学的有关专家鲁迪·洛伊施纳表示，由于正常时期婴儿奶粉的销售额波动不大，工厂普遍缺乏快速加速生产的能力，也就很难弥补市场突然出现的空缺。
▎空空荡荡的奶粉货架。图源：NPR
美国婴幼儿对奶粉抱有巨大的需求。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数据显示，只有不到一半的新生儿在出生后的前三个月是由纯母乳喂养的，而五分之一的新生儿在出生后的几天内就会被喂食配方奶粉，到了6个月大时，75%的婴儿都会食用一部分配方奶粉。在2022年初，婴儿的出生率有所上升，母乳喂养率却在下降，让情况更加严峻。
雪上加霜的是，国内的生产无法满足市场需求，但家长们还很难通过购买外国奶粉喂饱自己的孩子。在美国，只有2%的奶粉来自于进口，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对奶粉所要求的营养标准与加拿大、欧洲等地有所不同，其严格规定令新公司很难进入美国市场。除了不同的营养标准之外，美国政府还对婴儿配方奶粉征收高达17.5%的关税，又进一步推动了美国厂商对市场的垄断。
“军机运奶粉”之外，拜登政府还能做什么？
危机当前，美国家长们不得不另寻出路。不乏有家长跨过边境、前往墨西哥购买奶粉的情况，而家庭自制奶粉的配方也在互联网广泛流传，并引发儿科医生的紧急提示：“不要在家自制奶粉，奶粉的配方需要达成微妙的平衡，这项工作最好交给化学家完成”。
家长们“病急乱投医”的背后，折射了拜登政府的无能为力。平心而论，拜登政府的确作出了诸多努力：除了抓人眼球的“军机运奶粉”之外，拜登政府还援引《国防生产法》要求供应商优先生产奶粉，参众两院还通过了扶持低收入家庭的《婴儿配方奶粉获取法案》，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与雅培达成了尽快恢复生产的和解方案，并宣布了一系列试图增加供应的措施，包括减少外国企业进入市场的阻碍、放宽对奶粉企业的一些要求等等。
▎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位母亲在墨西哥边境的一家杂货店购买婴儿奶粉。随着美国奶粉荒的延续，一些家长选择越过边境、进入墨西哥购买奶粉。图源：美联社
但这些措施明显不能在短期内改善奶粉荒的状态。雅培公司CEO罗伯特·福特表示，雅培的工厂目前还需要六到八周的时间才能恢复满负荷运转；而进口奶粉的上架也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配方奶粉制造商培瑞克的CEO在接受NBC采访时称，这场短缺或将持续到今年下半年。
这场危机也让美国舆论陷入了反思：纽约时报分析称，尽管公众的注意力放在奶粉的短缺问题上，但其所暴露的监管问题更加令人担忧。政府缺乏行之有效的监管机制，监管依赖于生产商的自纠自查，在出事以后也很难追根溯源、彻底解决安全隐患。雅培工厂此前就曾被揭露出安全隐患问题，但美国政府仍然没能适时制止，以至于酿成今天的危机。“为什么非得在全美媒体的压力之下，拜登政府才开始解决奶粉危机？”
此外，选择母乳喂养的母亲越来越少，也是造成奶粉荒如此严重的一大原因。2021年就有议员在听证会上表示，“世界主要工业化国家中，美国是唯一一个没有实行带薪家庭产假的。”根据美国法律，拥有五十名以上员工的企业必须允许员工拥有12周的假期照顾新生儿，尽管这保障了员工不用担心被解雇、自由请假的权利，但这种请假往往是无薪的。对经济状况没有那么宽裕的美国家庭而言，母乳喂养需要政策制定者的更多支持。
而此次危机的最根本原因，对所有行业其实都是一座警钟：行业垄断。全美四家奶粉企业控制了大约90%的奶粉市场，而这些大企业为了提高效率、压低成本，又会选择将生产集中于少数几个工厂当中，以至于一家工厂关停以后、全美就陷入了奶粉危机。作为参照，类似的新闻，在其他行业也不鲜见。2021年，当全美最大的肉类供应商JBS受到黑客攻击时，美国全国20%的猪、牛肉生产被迫暂停，影响了肉类供应。
在过去，美国政府非但没有给予奶粉行业足够的反垄断力度，反而成为了奶粉巨头们愈发把控整个市场的推手。17.5%的高昂关税和严格的规定将外国企业拒之门外，政府牵头的妇幼营养补助计划又让各州和奶粉厂商单独签约，“妇幼营养保护计划购买了市场上大约一半的产品，一旦某家公司获得了为一个州服务的独家协议，其他竞争对手也就没有了加入市场争夺的经济动机。”
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官员罗伯特·卡利夫也承认，配方奶粉行业的集中程度需要更多审查。
一如既往，两党在打口水仗
拜登政府为奶粉危机焦头烂额，这当然是共和党人所乐见的场景。共和党人正在致力于说服选民，奶粉短缺不只是拜登的治理能力的问题，更是“拜登的激进议程”的一部分，是拜登政府空有激进的政治口号、执政水平却一塌糊涂的又一佐证，而民主党人同样在挖空心思，努力把这口大锅甩回给自己的政敌。
两党的针锋相对，对解决危机不是什么好事。
譬如，当众议院发起向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提供2800万专项资金的投票时，在场的所有民主党人都投了赞成票，但192位共和党人表示反对。众议院共和党党鞭史蒂夫·斯卡利斯带头敦促共和党人投反对票，指责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放弃了与共和党人合作寻找解决方案，而打算通过向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支出额外资金来掩盖政府的无能，既没有追究其责任，也没有真正解决问题的计划。”
共和党人致力于将奶粉危机解释成拜登政府的无能，民主党人也在努力寻找角度嘲讽回去：佩洛西抱怨说，连这项法案都要反对的192名共和党人，是共和党压根没想解决这个对美国人至关重要的问题的最新例证，“这有什么好反对的？反对我们把钱花在嗷嗷待哺的婴儿身上？”民主党议员埃里克·斯沃维尔跟着质疑共和党人的动机是否纯洁，“共和党对解决问题不感兴趣，他们只对危机和混乱感兴趣。”
▎5月20日，众议院共和党会议主席爱丽丝·斯蒂芬尼克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她是在作为一个母亲发言，美国的家庭不能再继续等待了，拜登政府应当立刻作出行动。图源：Getty Images
而当讨论到该怎么给危机归因时，两党寻找说辞的思路就更活泛了。共和党人说，这都怪拜登政府给非法移民的儿童也提供奶粉，拜登把这些无证移民的利益放在美国家庭的利益前面；民主党人反驳说，这该怪特朗普牵头推动的贸易保护政策，是美墨加协定让美国人无法从加拿大进口奶粉。
这些攻击未必是公平的。共和党想把对移民政策的批评和奶粉危机牵扯上联系，但拜登政府只不过是在遵循连特朗普政府当年也遵守了的法案，为被拘留在边境的移民儿童提供必要的食物，拘留所里库存的这点奶粉不可能引发全美的奶粉紧缺。对加拿大乳制品的限制也不等同于特朗普一个人的独断专行，这一问题在当年达成了两党协议，甚至于其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就是民主党参议院领袖查克·舒默，这位民主党议员致力于呼吁特朗普政府“遵守乳制品贸易义务，减少不公平的贸易行为，保障美国奶农能够自由地销售产品。”
▎奶粉危机之下，拜登政府迟钝的反应速度引发网友质疑：中国花几天就能盖起方舱，拜登花了好几周还一无所成 图源：推特
两党的说辞层出不穷，奶粉紧缺的状况却不见改善，难免让一些美国网友心生不满。本该解决问题的政客将大把力气用在互相甩锅上，一边是国内恶性事件频发、奶粉一罐难求的境况，另一边的拜登政府却还忙着在国际政坛四处拱火，引发网友的失望评价：“美国正在绞尽脑汁、费尽全力地喂饱自己的婴儿。与此同时，政客们心安理得，还在侃侃而谈所谓和俄罗斯、和中国的两条战线。”中美关系频频登上新闻，让一些美国网友回忆起了中国曾经的奶粉恶性事件：“在中国，奶粉里有三聚氰胺时，他们把该负责的人判刑了。而我们的媒体还在算计，虽然奶粉荒对婴儿、对家长不好，但对有滞销货物的奶粉企业很有利呀！”“如果中国花几天时间能盖起一家医院，那到底为什么光是让拜登开始着手解决奶粉问题都要花上几周？”
口水大战没完没了，《华盛顿邮报》刊登评论表示嘲讽，共和党人居然把不过2800万美元的支出都称作一种浪费，“你在国防部长的沙发垫下面都能翻到这么多钱”。
问题的关键从来都不是区区几千万美元的支出，也不是政客们到底能想出多少种说辞。最值得关心的真问题始终没变：这场荒谬的奶粉荒，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最无辜的，一直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