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刘峻车停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被保安赶了两次，他也不恼，往前开了几百米，找到了一处收费停车场。
手机昨晚没充，但还有电，等人间隙，他坐在车里打了两把斗地主。
车门被人打开时，刘峻的豆子输得所剩无几。
怎么想到来找我？来人是一位年轻的女人，打扮富贵，年纪不大，但是妆容看上去略微老气。
好不容易来一趟苍荷，来看看老朋友。
傅依娜从自己香奈儿的小包里拿出一纸盒，递给刘峻：喏，刚入手的，味好。
刘峻接过，挑眉：这烟贵啊。
傅依娜欣赏着自己刚做好不久的美甲：不贵我还不好意思拿给你。
她是刘峻住在云南福利院时一起玩的伙伴，比刘峻小上两岁，成年后在深圳一家美容院工作，她命好，遇上现在搞房地产的老公，虽然年纪大点，可以快做她爸了，但对她是真不错，送她去国外镀了金，回国后就结婚了。
傅依娜给刘峻点烟，手腕轻轻一甩，打火机盖又合上了。
你老公不在啊？
傅依娜兴致怏怏：他啊，昨晚招待几个局办领导，喝趴下了，秘书带他在医院洗胃呢。
刘峻没继续问下去，哦了一声也就作罢。
你来苍荷，你妈那不去啊？她不是也在苍荷吗？听说她老公马上晋升副局了。
刘峻拉下窗户，让烟散出去，他淡淡飘出一句：跟我没关系。
拉回正题，刘峻朝外点烟灰：娜娜，你帮我调查一人，我想你在苍荷这几年，应该有不少人脉的。
谁啊？
柴刚，越详细越好。
傅依娜知道这人，她有些奇怪：这不是你老板吗？调查他干什么？
别问。
傅依娜没接口，打小刘峻就是拿主意的头，早熟，是个小大人，带领他们一帮福利院的破小孩上天入地，跟隔壁村的小孩打群架，被院长逮住又把罪责全扛下来，基本上刘峻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后来刘峻个子一下子拔高，五官也长开了，也在傅依娜心里悄悄扎了根。
刘峻身上背负的事重，她也是后来才得知一些残枝细末。
傅依娜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我尽快。又想起什么，对了对了，刚好你在，我就不开车了，你送我去趟学校呗，司机送老潘去医院还没回来，我得去接潘可可去高考辅导班。
潘可可是傅依娜老公的老来子，生母得乳腺癌去世了，傅依娜进门后倒也算是个称职的继母，关系意外处得不错。
你这还没生呢就先当上妈了，挺滋润。
傅依娜撇嘴：我那是运气好，得亏不是跟他妈抢爸爸的小三，不然按照潘可可那个刁蛮性子，不给我在水里下砒霜我都觉得是她心软，看在我照顾她年迈老父亲的分上，放我一马。
刘峻笑着摇头，发动车子：去哪？
苍荷高级中学。
听到这个名字，刘峻愣了一会，晃了几秒才想起李青也在这个学校读书。
他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也不知道李青有没有回去上学了。
学校不远，过两条街就到了，傅依娜让刘峻车停在显眼的位置，可以让她一探头就能高喊出潘可可的名字。
刘峻下车买水，喝了两口就听见学校的打铃声，回到车里又听见傅依娜拿着手机的哀嚎：什么啊，高考生延后半小时放学……
刘峻不以为然：不是挺正常的。
傅依娜撑头苦恼：你有事的话，那要不你先走，我等会打车送姑奶奶去培训班。
等等吧，晚上也没什么事。
那等会请你吃饭。
高一高二大部队哄散似的涌出来，傅依娜伸长脖子瞅着校门的方向，刘峻忍不住说她：你脖子不酸呐？亲妈都没你这么称职。
他无聊看着车窗外的学生群，随意地一瞥，突然定住。
人群里，李青不是最特别的一个，相反她比旁人瘦弱，宽松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都有些撑不起来，唯一比别人出挑的，是她的个子比同龄女生稍稍高上一些。
她背着书包，低着头，似乎还抿嘴了，看上去心情不是特别好。
或许是因为昨晚的事。
步伐很快，没一会就走到了队伍的前头，拐过转角，刘峻就看不见她了。
没过一会，刘峻就听到傅依娜开门的声音，思绪回神，又听见她可以去调高腔的喉咙对着校门口一声猛喊：潘可可！这边——
随即就看到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朝车的方向飞奔而来。
到车前，停住，潘可可没立即上车，她皱眉弯腰：傅依娜，你从哪搞来这么一辆破车啊？能坐人吗？张叔呢？
傅依娜翻了个白眼：祖宗，这我朋友的车，爱坐不坐，不坐你自己走着去上辅导班。
潘可可这才注意到驾驶位上的刘峻，眼睛一下子变亮，不带犹豫地开车门跳进来：你哪来这么帅的朋友啊。
潘可可一向大胆，说话口无遮拦，傅依娜平常也就随她去了，但今儿个刘峻在，她还是得稳稳这小祖宗的性子。
坐好行不行。帅哥免费给你当司机，安稳点。
潘可可从后视镜欣赏了一会刘峻俊俏的眉眼，才想起正事：张叔怎么不来接我？
哦，把你爸拉去医院洗胃了。
什么？洗胃？严不严重啊？潘可可瞪大眼睛。
还行，就是喝多了。
那我一定要去看看了。
傅依娜转过头，似笑非笑：姐姐，辅导班不去了啊？
潘可可眼底真诚：有我爸身体重要吗？
傅依娜说：上次你爸摔断腿住院也没见你从韩国追星回来啊。
潘可可哼哼：今时不同往日了嘛。说着就趴在刘峻座位后头，哥哥，咱们去医院吧。
刘峻看了傅依娜一眼，征询意见。
傅依娜耸肩：随她。
反正不是读书的料，高考好坏到时候反正老潘会安排，也无所谓多上一节还是少上一节了。
刘峻掉头。
坐在车里，潘可可无聊，拿着手机开始打游戏，和傅依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潘可可学校里有事，基本都是傅依娜出面，所以她说的事傅依娜也基本上能插得上嘴。
你这次五校联考成绩怎么样？
潘可可打开了手游，专心选着英雄：哦有点进步，出倒数前十了，这次考了第四十名。
班里总共五十五个学生。
傅依娜小小惊讶了一下：哟，是有进步，看来辅导班还是有点用。
名次上去了是因为这次五个学校联考，还要照顾其他学校的水平，所以卷子简单。李青这次更猛，直接拿了五校联考第一，接近满分。老班脸上都笑开花了，估计奖金挺高。
李青啊，这个女生我知道，成绩好像是挺好的。
听到这个名字，刘峻下意识瞄了眼后视镜，插了一句：这么厉害？学霸啊。
潘可可接口：对啊，哦对了，这次我考四十名还多亏李青呢，数学选择题让我瞄了几题。哎，李青这个人吧……
她没说下去了，专心开始打游戏。
刘峻问：李青这人怎么了？
啊？哦，就是她跟每个人都相处挺好的，但你感觉不出她把你当朋友，哎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有借有还你懂吧，考数学那天中午吃饭她饭卡忘带，我就借她刷了，我本来也没想要看她答案啊，但是那天她把卷子垂下来了，我就抄了几题。后来考完我就问她，你卷子垂下来我都看到了，你们知道她说什么吗？
潘可可故意停顿一下，又自问自答：她说中午那顿饭不白吃。我就觉得这人挺奇怪的，第二天考的英语，她卷子遮得很严，一个人都看不到，我又问她，你知道她怎么说吗？她反问我啊，说我为什么要给你看。妈呀，我都以为她双重人格了，不过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学霸嘛，脑子就是奇奇怪怪的，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
4
送完傅依娜和潘可可，刘峻打算回船屋。
路过水果摊，买了几个苹果。
车停在河边不远处的沙地停车场，刘峻拿出苹果在衣服上蹭蹭就开始啃，不甜不酸，还没什么嚼劲。
还没啃完，他就停下了，目不转睛盯着几米远的那个背景。
棒球帽，夹克衫，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哎！刘峻舌头半抵牙床，弯起嘴角对那人高喊了一声。
李青回过头，也咧嘴，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半空中扬了几下：我来还钥匙。
剩下半个苹果被刘峻扔进草丛，他走近李青：要来一个吗？
李青摇头：谢谢，不用。
刘峻伸出手：不是说还钥匙？
李青递给他，却在他伸手握住那一刻又给抽了回去，她眼神无辜，让人看不出一丝古怪，刘峻不恼，静等她下文。
只听李青说：你故意将钥匙留在房间，是想让我来找你。
她看着他，见他没有意外，说明她是真的猜对了。
昨晚他故意不走，就是因为陈越樑。
刘峻仰天长呼了一口气，活动了下脖子，又靠近李青两步，慢条斯理地开口：李青，你是真的聪明。
李青不惧他话里隐隐带着的挑衅，相反，她却觉得跃跃欲试，她深知，她一直等待的机会，就要来了。
于是，不管刘峻的眼神，她斗胆把钥匙塞回衣兜：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刘峻饶有兴趣地顺着她的回答：说说看。
李青低头踢着小石头：你不是在找陈越樑吗？我知道他在哪，我可以帮你找到他。
刘峻哼笑，歪头插兜盯着李青看了会，问：条件呢？
李青眼底湿漉漉的，又亮又美。
她说：我想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直到我高考结束，但是你什么时候要提前离开，我也会走，你只要提供住的地，其他的都不需要担心。
三组是苍荷县的老区，多是自建排房，电线拉得到处都是，住房二楼平台上的盆栽长出新生的枝丫，有几株都勾到了线网。
巷子弯绕复杂，刘峻索性把车停在巷口，下车站了一会。
李青说的交易，他现在想想，答应得太快了。
他自身破事就多了，现在突然又莫名多了一个拖油瓶？
刘峻活动了下脖子，这李青，别看着不怎么热络，讲话轻声细语的，脑子其实灵活过很多成年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提供了对的地址。
他往里走，虽说是老城区，但该有的设施基本都有了，巷口的小超市甚至还贴上了支付宝和微信支付，这俩玩意儿，他只在大城市见过。
刘峻推门进去，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她怀里抱着个叼着奶嘴的娃娃，孩子的手扒着她的衣领，若隐若现的肩带把她的肉挤到了两边。
来包中华。刘峻拿车钥匙点点玻璃展柜。
电视剧按了暂停，少妇看过来，眼底稍纵即逝闪过一丝亮光，她放下孩子，坐直身体：硬的软的。
软的。
少妇递给他，说道：小伙子面生啊，来苍荷县旅游的？
刘峻扫码付款，不着急走，没否认：是啊，来转转，顺便找找老熟人。
少妇弯腰撑着下巴：老熟人？你可以问我，三组的人没我不认识的。
刘峻眼睛漫不经心扫过眼前的女人，看向窗外：老陈家怎么走啊？
老陈？三组姓陈的多了去了。
陈越樑家。
少妇了然：他啊，他们家在后头呢，一直往里走，往左边下坡走两步就到了，门口贴着王祖贤海报的。陈越樑今早上还回来过呢，现在瘦了好多……
他回来过？刘峻打断她说话，眼神充满希冀，少妇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失了魂。
对、对啊，来我这买过烟。
刘峻没吭声，心想还是自己料着准，一个人穷途末路，还是会想着回家的。
没多问，刘峻向少妇借了火，摸摸她儿子的头，笑着出了门。
如少妇所说，找到门口贴着王祖贤海报的门户并不难，掉色得厉害，都发白了，但依旧能看出是倩女幽魂的单人海报。
本着礼貌，刘峻先叩手敲门，一下没应，那就两下。
很快，里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口音：谁啊？
刘峻清清嗓子：我找老四！
说话间，里面的人已经开了门，刘峻不动声色地挑眉，这眉眼，这脸型，活脱脱女版老四，找对地方了。
刘峻弯唇，礼貌鞠了个躬，头稍稍往里探：阿姨，老四在吗？
胡小萍有些狐疑，一听到刘峻打听自个儿子，没立马应口：你哪位？
我是他朋友，深圳过来的。来这玩两天，顺便找他来叙叙旧，
深圳？
那死小子电话里头是说在深圳打工来着，但她想到前不久接到陈越樑的电话，让她无论如何谁来找，都说他不在。
胡小萍捏紧门把手，说：他没回来过，不好意思让你走空了。
说罢便要关上门，刘峻眼疾手快摁住门边，笑意不减：阿姨，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着急关门呢？
话音刚落，只听耳边不远处一阵爆喝，中气十足：喂孙子！你在我家门口干吗呢！把手拿开！哎就说你呢！
刘峻的笑容消失得很快，胡小萍心慌间隙，刘峻已经松手站直身体，朝左边看过去。
老四的话就卡在他转头那瞬间，手指竟然下意识一抖，慢吞吞又垂了下去，怔在当场。
叫我什么？刘峻挠挠鼻头，似是没听清刚才的豪言壮语，他一步步往前，愣是把对方的冷汗给逼出来了。
老四凭借自己多年以来的经验，脚底已窥探到危险信号，他也一步步后退：刘、刘哥，咱有话好说，好说……
下一秒，返身撒腿便逃！
胡小萍穿着拖鞋愣是没追上两个大男人，在她哇哇叫小跑着拼命赶到拐角口时，老四和刘峻早已不见踪影。
得来全不费功夫，李青还真没骗他，这个时间段还真逮住了这货。
再过一个拐角，就能碰上路上执勤的交警，刘峻管不得其他，操起边上能扔的东西直接砸了过去，听得老四捂住脑袋哎哟一声，脚步放慢，就是现在了！
刘峻一脚踩上闷着盖的垃圾桶，腾空又踩墙壁助力，朝老四扑了过去。
老四被刘峻反摁在地面，为防止他挣脱逃跑，膝盖抵在他脖颈处，酸痛感袭遍老四全身。
痛痛痛，刘哥痛啊！
刘峻丝毫不在意，冷哼：吃苦头还是乖乖跟我走。
说完，脚步渐渐使力，老四哀嚎：我乖，乖乖乖乖乖——
老四知道刘峻的能耐，没等他说上话，刘峻又补了一句：别耍花样，不然下次来追你的，可就不是我了。
怕老四使诈，上了车以后，刘峻绑了他的手，老四嘿嘿笑着：咱什么交情啊，用得了这样吗？
刘峻不搭理他，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车开了好一会，老四都开始昏昏欲睡，突然一个急刹，头磕在挡风玻璃上：我擦，会不会开车。
眼神和刘峻对视上，老四缩缩脖子，又不讲话了，等他坐直身体望出去，他暗叫不好，刘峻不会要把他沉海吧。
刘哥，有话好好说。
刘峻瞥他一眼，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夹嘴上，捂手点烟，话语间尽是讽刺：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拿出你扛二十万跑路的气概来。
老四哂笑：刘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刚哥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刘峻掏出来看了眼，又拿到老四面前晃了晃。
老四的脸白了一度，机械性摇摇头。
刘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按了接听。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明显慌张的老四：喂，刚哥。
老四有消息没？
哦我去打听了，这孙子贼，我是打听到他确实回了苍荷，但还没冒过头，还得再找找。这两天我打算去他家堵堵看。
行，盯紧点。另外我交代给你的几个单子需要收尾，你也去跟进一下。
好嘞，刚哥。
挂掉电话，老四明显舒了一口气。
昨天和李青见完面后，刘峻的船便换了地，来到了老渔船码头。
这里专门停一些当地工作年限比较长的老船，能出海，但跑不了多长，刘峻这艘也烂，勉强能渡江河，海就不行了，在这些旧船群里，格外地不显眼。
刘峻带老四上了船，这会时间，渔船都出海了，海滩上，孤零零只停着他一艘。
他给老四松绑，裤兜里的手机沉甸甸的，带着不舒服，随意往桌子上一扔，开两罐啤酒，一听推到老四面前。
聊聊吧。
老四握着啤酒罐，良久都没动，刘峻鲜少看他这么沉默，于是推他一把：哑巴了？
又过了挺长时间，终于又有了声音：哥，我拿这二十万，不是为我自己，我有其他用。
刘峻抽出烟盒，从里抽出一根递给老四，打火机扔给他：自个点。
人往后一倒，单手搭在椅背：怎么，奶粉钱啊？说完他发现，老四点烟的手都是抖的。
他本来想继续取笑的心思给硬生生按了回去。
老四的表情看上去似乎十分为难，又是叹气又是抽烟，很快，刘峻嘴上还有半根呢，老四的烟头已经到底了。
我现在不能说，但是这个钱，我会还的，做牛做马我都会给刚哥还上。
偷二十万的事不能说，钱去哪里也不能说，刘峻眯眼靠近，朝老四幽幽吐了烟圈：你特么别告诉我，你碰毒了。
老四拨浪鼓似的摇头，这东西，就算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沾，再说那会进刘峻麾下，头一条就是不能沾毒，其他小头头不知道，反正在刘峻手下，只要碰毒的那基本就会被他给宰了。
也是见鬼了，平常话痨似的老四，在这节骨眼上，愣是问不出一句有用的，他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小鬼头牙这么硬呢。
说说吧，钱去哪了。拿回一点是一点，我也好和刚哥交代，你也能少受点苦。
老四还是摇头。
刘峻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他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给你争取时间你还在这里跟我支支吾吾？
老四抱着头，硬生生受了刘峻一下子，他用了力气的，老四的脑袋过了好一会都感觉有点嗡嗡响。
但好像确实问不出什么话了。
刘峻看了他一会，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老四偷摸抬眼，又立马低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陈越樑。
啊？老四茫然抬头，刘峻很少叫他全名。
这段时间，不要离开苍荷，有事给我打电话，行踪隐秘点，知道了吗？
老四眼眶突涌温热，忍不住去抓刘峻的手，意料之中被刘峻嫌恶抽开：我给你时间处理你自己的破事，我其他事处理完，你就算缺胳膊少腿了你也得跟我回去，要是敢逃，带回去之前，我先废了你，明白了吗？
几乎是同时，有些记忆突然从他脑子里蹿了出来。
老四是刘峻亲自收进来的小弟，他和其他人关系处得一般，唯独和刘峻说得上话，刚哥派自己出来找老四，也有这层因素在。
刘哥，我这个人吧，其实没有太大的目标，不一定非要混出山，混出个头，我就想攒钱，攒很多钱。
刘峻记得，老四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攒钱。
一起共事那段时间，他不缺钱，别人不知道，可刘峻清楚，老四永远嫌钱不够多，问他原因他也不说。
刘峻觉得，拿二十万跟他拼命攒钱这事，应该有点关系。
时间来不及了，只能靠偷。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李青。
刘峻手指弹弹烟灰，似是漫不经心地说：李青是你妹？
一听到这个名字，老四几乎是整个人弹了起来，他明显紧张了不少，讲话都有些打顿：不是，刘哥，咱有话就好好说，别扯上李青。
刘峻冷哼，捻灭烟头，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嘴巴却说：就你这个激动样，是个人就知道李青这人不一般了。
老四后背有些发毛，而刘峻接下去的话，更是让他从头冷到脚：那二十万，是偷来给李青的吧。
5
老四足足有两分钟没说话，刘峻心里有个数了。
末了，四目相投，刘峻没继续问下去二十万的事，而是换了话题：你知道李青前两天自杀了吗？
老四猛地抬头，嘴唇颤动：什、什么？我这几天没敢待在家，我……我不知道……她……
刘峻看着他说：没死，也是她命大，被我救了。
谢谢、谢谢。
看着老四卑躬屈膝，明显吁了一口气的样子，刘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李青那边明显能感觉出来，她不喜欢回家，能为了自己直接把老四出卖给他，但看老四的模样，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但既然这两兄妹都和自己搭上边了，索性他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老四埋头靠在桌上，刘峻屈起两指，在他面前叩了两下：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老四抬头，一脸茫然。
是李青，她和我做了交易。她说只要我同意她住在我这，她就告诉我你在哪里。陈越樑，你这二十万，不会是给了一个白眼狼吧。
但刘峻没在老四面前看到意外，他往后一倒，有些了然：你知道她会做得出来？
老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不确定地往前靠近，话里带着一丝希冀：刘哥，那你是，答应了？
刘峻瞥他一眼：答应了。
老四一听，却是喜出望外：答应了好，答应了好呀。
刘峻却看不懂了，他又是一巴掌拍在老四头顶：你们兄妹俩不会坑我吧？怎么她不回家，你这么高兴？
老四嘿嘿笑着：那不是有刘哥罩着我开心呐，您放一百个心，我家李青很自觉的，成绩又好，这不马上高考了，换个环境复习也好的，您缺什么，就和我说，我给你们买去！
刘峻没被他绕进去，回到最初的话题，一手打住：别介，咱们聊聊二十万，这个钱，你是还还是不还。
说到这个，老四又缩脖子了。
他声音轻了些：刘哥，我已经存了不少钱了，但是还差这二十万，就二十万，我以后当牛做马都给刚哥还上。
我记得，你是独子啊。
是。
那她算你哪个妹妹啊。
没有血缘关系。
刘峻越来越糊涂：没有血缘关系，你还上赶着？合着你找虐呢，还是看上人家姑娘了要私奔啊？
老四支支吾吾纠正：都不是，我爸是她爷爷的养子，别人过继过来的。
说完头一埂，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等过了高考，我就跟你回去复命去。
钱已经给李青了？
还没。但是你也休想从我这里套出来钱的去向。
刘峻又点了一根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久到把老四都给看毛了。
他说：陈越樑，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三遍，说多了就很没有意思。好好说，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你要是一意孤行，那我头一个送你上路。
换了地后，这里能听到海浪声，一波又是一波，狠狠砸在老四心头上，胆战心惊，冷汗直冒。
刘哥，这个钱，我是打算给李青今后用的，我们一家，欠她太多了，如果她要我死，也是可以的。
李青放学后特地回家打包自己的衣服，胡小萍今晚是晚班，陈荣还没下工。
这个房子是她爷爷的，二层小楼，以前，爷爷奶奶、李青一家和陈荣一家都是挤在这个小楼里，后来老人死了，李青父母相继出去打工，她成了留守儿童，但父母的房间还是她在住，整个家，就她的房间是整整齐齐的。
她自己有个小柜子，专门用来放自己的一些贴身衣物，她用保鲜袋小心翼翼地将衣服叠进袋子里。
她终于找到机会出去住了，她整个人都兴奋了。
陈荣不会去学校堵，人没了，他可以多口粮，人还在，他就仍是肆无忌惮，没有人能帮她，除了她自己。
刘峻会答应，其实在李青的意料之外。
他其实并不算是个好人。
开个船躲躲藏藏，要么就是犯事了，要么也有不怎么见光的目的。
故意留钥匙给她，不就是为了吸引她一步一步走入他的圈套么。
不过这个圈套，她倒是愿意跳的，各取所需。
但是为什么信任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人坏不坏，对她来说无关紧要，毕竟，她也不好。
这一走，她并不打算再回来。
撑过高考，她就能往外飞了。
还有陈越樑给她的钱，够她在外面生活好一阵子了。
想到陈越樑，李青禁不住冷哼，陈荣的儿子，基因摆在那，总归是劣质的，但现在还有利用的余地，她不能说抛就抛。
她能精简的都精简，至少不会被别人发现出端倪。
但是不巧，出门就撞见陈荣拎着一袋啤酒，一袋熟食站在门口，另一只手在裤袋里掏钥匙。
见李青背着书包，他嚷着嗓子问道：干吗去？饭烧了没？
李青被他冷不丁一推，下意识厌恶地啧出声，陈荣虽腿瘸，但耳朵尖，听到这声音，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耳光扇在李青脸上。陈荣用了力气的，李青被扇得歪了身，整个人都撞在门沿上，面颊骨当即肿了一大片。
李青摸着脸被陈荣又拽进屋，但今天他的注意力似乎不在李青身上，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后就使唤李青去厨房：你哥今天带朋友回来吃饭，你去做几个菜，到时候一起招待下。
李青不做声响将书包放在米缸边上，家里胡小萍买的菜还有剩余，她端着盆来到后门淘米洗菜，她时不时往厨房另一边看，陈荣坐在屋子里看电视，声音放得很响。
她烧菜的本事是胡小萍教的，胡小萍有时候上晚班，回家来不及，就教了李青几道菜，她学得快，到后来，烧得都比胡小萍好了。
她动作很快，天还没黑，几道菜就端出厨房了。
刚走出门，她手差点抖了。
陈越樑带回来的朋友，是刘峻。
刚进门的两人也注意到边上走出来的身影，陈越樑眼疾手快地奔上前，接过李青手里的菜盘：青儿，我来我来。
李青脱手，下意识身后擦擦，去看刘峻。
他视若无睹，直接越过了李青，进了里屋。
陈荣见有人来了，暂停电视，急急忙忙站了起来迎接，他疼陈越樑是远近出了名的，陈越樑往家里汇了第一笔钱后，不出一日，整个三组都知道拐脚老陈家的儿子出息了，上大城市赚了大钱，白天接到电话说儿子要带大城市来的朋友回家吃饭，他甚至主动去县上有名的烤鸭店，买了一整只烤鸭带回来。
陈荣上前握住刘峻的手：你好你好，是小刘吧，常听越樑提起你，听说在深圳，一直都是你照顾他呢。来来来，坐，喝啤酒还是喝白的？
刘峻笑笑：客气了。
三人相继坐下，李青给三人拿了碗筷后，本来想坐下，陈荣手一挡，直接把她提了起来，语气很冲：大老爷们吃饭，你上什么桌！
陈越樑不是很高兴：爸，这么多菜，咱们几个也吃不完，朋友在呢，青儿，坐下。
李青低着头，不说话，拿着筷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刘峻平静开口：一起吃吧，分什么男女。
既然都这么说了，陈荣也不好驳客人面子，他呵呵笑着，面部缓和了点，他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李青的屁股：行了，坐下来一起吃，得谢谢你哥和小刘哥。
李青没有抬眼，只是朝陈越樑和刘峻浅浅鞠了个躬：谢谢表哥和小刘哥。
刘峻喝了一口啤酒，余光注意到李青脸上的伤，还红肿着，有点泛青，新伤。
很快，饭桌上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刘峻身上。
大城市，赚大钱，光鲜亮丽，车水马龙。
李青饭都忘了吃，她下意识抬头：深圳？真的有那么好吗？
刘峻看向她：是啊，想去吗？
李青还没点头，陈荣咋咋呼呼地就打断了她接下去要说的话：女娃懂什么赚钱，大城市？你去了干吗？给别人当二奶啊？哈哈哈哈！我听说外边的女的，二三十岁都没有老公，一直赚钱有什么用啊，不传宗接代，这个钱拿着有什么用，也没个男人，你们说是不是？
陈荣开口闭口都是浑话，刘峻都是浅笑带过，反而是陈越樑尴尬了不少，低声喝止：爸，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荣给刘峻倒酒：是粗人别见怪，咱们喝酒，喝酒！
……
饭后，陈荣酒喝多了，陈越樑扶他回房里睡觉。
桌上仍是李青收拾残余。
她把剩菜拿保鲜膜包上整齐放到一边，用手接着把碎骨头弄到掌心，突然，脚边出现一个畚斗，李青侧头去看，是刘峻。
谢谢。李青犹豫几秒又说，我以为你走了。
刘峻没吭声，又站到门口去抽烟。
李青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全部整理完抄起书包往外走时,她又停住脚步,往楼上看。
陈越樑站在房门外玩着手机，似是注意到有人在看这边，他移开手机，对上李青的眼睛。
下一秒，他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李青喘了一口气,没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刘峻是在等李青。
他原本设想的是，既然找到陈越樑了,自己又不可能真的让李青住在船上,他打算个人给李青一笔钱,作为感谢。
但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陈荣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表现在行为中，再看陈越樑拼命想要让自己接受李青，有些事情，他也便懂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傅依娜被福利院的管事叔叔压在床上时，他那会和其他小孩子就躲在门外看,直到他看到那个一直叫他哥哥的女孩子眼角有泪,他才热着头冲进去。
哭了，那肯定是不舒服的。
最后,跟着刘峻冲进去的几个男孩，被脱得只剩一条裤衩,硬生生受了几十下藤条这事才作罢。
再大一些,他也知道那些是什么事了。
再后来,傅依娜成年了,跟着他一同去了深圳,遇上了现在的老公，当年的事情全部都被人深埋进地底。
但没人提起,不代表已经忘了。
当然,退一步来说，那二十万的最后归宿,是流向李青，实在不行，直接拿李青回去交差，也是一样的。
哪条路都是通的。
李青站在他边上，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等着刘峻。
走吧。
走去哪？
李青看向他，刘峻直起身子，重新走在了巷子里。
【本篇故事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