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过后,徐栗坐下来跟我商量把狗送走的事情。说是商量,实际上是“通知”。
养不动了,她说,要么送人,要么卖了。
我早就看那条狗不顺眼了,它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当初我们把它带回家时也是看中了它的好看。它的父亲和母亲都是体格健硕的拉布拉多,毛色纯正,肌肉发达,坐下时像两尊摆在古董店里的精美雕塑。那位父亲还得过选美比赛的冠军,虽然只是社区性质的比赛,但对家养犬来说,足以抬高它后代的身价。我和它的主人讨了好一会儿价,其间它的母亲频频向我狂吠,拴在脖子上的链条被它乌黑油亮的身体震得咔咔作响。徐栗受不了这个情景,狗主人笑着说,是雌性激素,过段时间,它才记不得还有这回事呢。
那时,我和徐栗刚结婚不久,也没想过要小孩的事情,她想要一点家的感觉,便想到养一条狗。在她看来,越小的动物越喜欢群居,蚂蚁、鸟、鱼,这些都是成群结队的,要是养小型犬,至少得养两只,她只能接受再增加一名家庭成员,确保她付出的那份情感是被认真对待了的。
从抱过小狗的那一刻起,她便试着献出自己丰沛的感情了。汽车驶向我们的新家,小狗望着离开的方向,对着连连闪过的陌生街道嗷嗷哭叫。徐栗小心地挠着它的头,说着不怕不怕,像是在弥补对黑狗的亏欠。
狗让徐栗热情高涨,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事情这么上心。她去网上搜索怎么和小狗相处,教它上厕所、学规矩。都说拉布拉多是顶顶聪明的狗,有人甚至能把狗教到自己去卫生间蹲马桶。徐栗信心满满,她要求没那么高,只要小狗能学会自己在尿垫上撒尿就可以了。每当我看见她细声细气地跟小狗说话,便觉得这个家里早晚得疯掉一个人,但有时那个情景会让我很动容,我想她会成为一个好妈妈。
小狗疫苗打全后,我们开始带着它在小区里散步。小区里经常见到黄色的拉布拉多,有时也会有一两只黑色的,但咖啡色的拉布拉多只有我们这一只,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它的存在。那时我们还为拥有这样一只“稀有”的冠军后代而沾沾自喜,时间长了才反应过来,这个小圈子信息很透明,每出现一条新狗,不论什么狗,都会在狗友的口口相传中闻名小区。哪栋楼上住着哪只狗,哪只狗固定几点钟下来,他们都清楚得很。但那时候我们只觉得正在融入群体,这些人,或者说,这些狗,让我们在这座城市里感到不再孤单。
我和徐栗也多了很多相处的时光,每天晚上,我们都会带上狗在小区院子里走上几圈,有时我们聊天,有时我们只是走路,安静地感受月亮的温度。这让我想起晚自习之后在操场散步,但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徐栗,也没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更没想过会养一条狗。每当我们沉默地在月光下带着狗散步,我都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是把谁的生活偷过来了一样。徐栗总会牵起我的手,她认为生活就得这样,或者说,她认为一个完美的家就得这样。我跟徐栗是在一次联谊会上认识的,原本是为了方便日后工作往来留了联系方式,后来彼此感觉不错,便开始正式交往。结婚也是很意外的事情,有天我心血来潮,问她敢不敢结婚,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虽然我们已经交往了一年多,但这事儿还是太突然了,后来我反思了一下,她是那种冲动又好胜的人,你不能问她“敢不敢”,她不但会说敢,还会证明给你看她能把一切做得很好。
我们退掉市中心的公寓,在城郊租了现在的房子,简单添了些家具,让这套空房子看上去有点家的感觉。
狗带着我们把小区环境熟悉了个遍,不论什么时间,只要你出门,总能碰见一两只狗带着它们的主人散步。我们也自然地把狗介绍给别人:这是奥斯卡,还是个小狗……对的对的,拉布拉多很有表演欲,就是这个意思,狗的小聪明。
通常大家聊狗,然后相互夸赞对方的狗,再数落自己家狗的坏毛病。一如下班后的家长在一起讨论孩子。我们讨论狗,徐栗乐在其中。
奥斯卡的整个尴尬期,我们都是在质疑中度过的。五个月龄的奥斯卡细长,瘦弱,看上去就是条普通的狗。有天徐栗气呼呼地回来,因为别人说我们的奥斯卡是条假狗。她气着气着又笑起来,假狗,难道它不是狗吗?那天之后,徐栗隔天就要检查奥斯卡有没有在规定的月龄里长到合适的身长和体重,狗占据了徐栗许多精力,我受到了冷落,也很窝火,但我很难说出口,我竟然在吃一条狗的醋。
我得多想想好的事情,例如徐栗认真的样子,她是真心实意地在照顾小狗,我敢肯定她以后也会是个好妈妈,但我们并没有要小孩的打算,我们已经有奥斯卡了,并且徐栗坚定地认为,狗是有感情的动物,它暂时还不能接受小孩。
可以说,我最喜欢徐栗这样充满母性光辉的时刻,虽然这让我充满嫉妒,但她确实很温柔,也很迷人,像是一束躺在秋天落叶里的阳光。我会忍不住突然抱住她,好像担心她会突然消失一样。
当然她也不是每次都会满足我的需求,多数时候,她喜欢节奏慢一点,填补一些中间可能省略的环节。我们关掉餐厅的大灯,坐在木质的高餐桌前面,开一盏橙色的氛围灯,我们面对面坐着,有时喝茶,有时喝点红酒。徐栗会调几种简单的鸡尾酒,虽然只是笨拙地倒来倒去,味道却不坏。浅尝过杯子里的酒水,我就会去找点“话题”。
附近没有位置了,我环顾四周说,不介意我暂时坐一下吧。
一会儿我有朋友要过来,暂时应该没事。徐栗说。
我们会顺着这样的搭讪游戏聊很久,这让我感觉认识了她很多次。
有时候她是一位单亲妈妈,她在这里等前夫把名叫奥斯卡的混血儿子送回来。有时候她是一位心碎女孩,在等待名字叫“奥斯卡”的伴侣过来商讨分手事宜,这里有他们的过往全部的故事。有时候她是在等还在暧昧期的“奥斯卡”给一个确切的答复……奥斯卡可以是任何人,徐栗也可以是任何人,而她等的“奥斯卡”从来没有出现过。结束时,我也会用“今晚真开心,希望奥斯卡不会介意”来结束这次“意外”的约会。我们真正的“奥斯卡”,通常还在桌子底下打鼾。之后,我们会去床上玩一会儿,她很小心,每次都会反复检查套子有没有出问题,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质检员。
尽管这样,徐栗还是怀孕了。那段时间她工作很忙,月事总是不准,等发现的时候,那个小家伙已经在她的肚子里安营扎寨。医生说,真厉害,都有胎心了。徐栗头痛得很。我思想很开明的,有个动物陪小孩子成长是件很幸福的事。她却说,奥斯卡不喜欢小孩,它会觉得自己的爱被抢走了。
她应该是因为身体正在发生变化导致思维有些异样了,这很危险,我必须让她相信,我们,狗,还有那个小家伙,我们能一起好好生活,就像所有关于幸福家庭的广告片那样。
如今那个意外出现的小家伙两岁了,徐栗却跟我说,她打算把狗送走。
即便我看奥斯卡有些不顺眼,但这几年我没少在它身上费心思。只是它最终没能如愿长成一只像它父亲那般温顺懂事的狗。它还是充满了小聪明,并且试图在我们这里争取更多的爱与权利。
我们常常因为谁去遛狗闹得很不愉快,奥斯卡便趁机火上浇油,有时候干脆把尿撒在家里,它一定是觉得我们会对还不会自己上厕所的那个家庭成员给予更多的关注。除此之外,奥斯卡变得格外敏感,它害怕孤独,我们不能把它单独留在家里,否则它会疯狂地咬坏家具。每次回家开门前,我们都得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你永远不能预料,打开门时是干干净净还是一片狼藉。为了避免这类事情频繁发生,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我就给它打开FM调频,假装我们只离开十分钟。但这应该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还是我们的开支在急剧增加,而徐栗暂时没有工作。
我们有限的收入要分摊给每一位家庭成员,每个人的生活都打了一点折扣。尽管我们会熟练地避开这个问题,但起球的毛线衣、磨毛边的袖口以及临期食物上鲜红的折扣码都在提醒我们,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这个世界上也不是只有我们的衣服起着毛球,毛球公平对待每一个人。我观察过其他人,毛球和狗毛可以同时存在于一件袖口毛边的衣服上,这不构成问题。也许徐栗是在考验我,又或者是在质疑我是否能够兑现先前的承诺。
我必须给她希望给她信心,像每一个护住火种的部落首领那样,让他的子民相信可以跨过冬天。我说奥斯卡只是一只小狗,虽然吃得多了一点,但家里有只大狗总归是有安全感。我说以后我负责遛狗,它到底还是一只好看的小狗,它只是需要多活动一下……
够了,徐栗突然抬高了声调,我没有精力了,我们都要被榨干了。奥斯卡警觉地站了起来,卧室里正在熟睡的女儿自然地翻了个身。徐栗平复了一下情绪,找个喜欢狗的人家,也算我们对得起它。奥斯卡沉沉地趴回去,胸腔中发出一声粗重的叹息。
我小心组织着语言,试图确认她的决策是不是一时兴起。不等我开口,徐栗把目光转向女儿的方向,你没发现吗,她已经两岁了,还不会说话。
我查过,有些小孩说话是晚一些,但绝对不是一种病。徐栗一定是太焦虑了。
奥斯卡干扰了她的语言发育,徐栗说,虽然没有什么具体依据,但只要奥斯卡汪汪叫我们就理解它要做什么,这会让她觉得不需要学说话。
我真的不能接受这个逻辑,她现在的想法越来越奇怪了,我不想跟她吵架,只能装作思考并且勉强赞同。
面对徐栗不可理喻的时刻,我都会带着奥斯卡下去散步,奥斯卡奔跑时带起的阵风,能吹散掉徐栗在我身上留下的灰烬。
我确定我们的女儿没有问题,她只是不会说话,她能听懂我讲的故事,并且会以哭或者笑作为回应,她就像一只快乐的松鼠,快乐的动物是不需要说话的,我希望徐栗能理解这点。
或许她想送走奥斯卡跟另一件事也有点关系。大概在一年前,奥斯卡可能搞伤过别人。仅仅是可能,当时奥斯卡跟一只新来的柴犬打了起来,狗见面打一打是常有的事,它们都没有受伤,柴犬主人的身上却多了一道浅浅的伤。没有人看见当时发生了什么,包括受伤的那个。
我开车带那位大姐去防疫中心打疫苗,一路上她都在讲她的那条狗,那是儿子丢给她养的,他当兵去了,很少回来。我很烦躁,只想赶紧了事,确保她不会生病,确保她以后也别再找我,免得奥斯卡让我们在小区里坏了声誉。不久之后,我带孩子去打疫苗,在一片方嘴巴的哇哇大哭中,突然想起来那个女人,她没做错什么,而我也没做错什么,只是那一瞬,我格外讨厌这条惹是生非的狗。我诅咒奥斯卡,希望它赶紧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我清楚,孩子的事的确并不比狗的事轻松。之前我还跟徐栗开玩笑说,奥斯卡让我们面对这一切时变得很有经验。这明显是一句玩笑话,她没有笑。她整个人都变了,我时常觉得她很陌生,她是徐栗,她又是任何一个人,这不是把所有灯打开之后就能变回来的那种。
我习惯想办法躲她,不遛狗的时候,我就去楼顶天台抽烟,去消化掉那些无缘无故的愤怒。我总会想,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是该回到没有女儿的时候,还是没有奥斯卡的时候,又或者是没有徐栗的时候。有几次,我幻想自己翻了下去,把这不知道是谁的生活全部还了回去。这种幻想在天台墙角上出现奶粉罐的那天戛然而止了,看着各种牌子的烟蒂婴儿般蜷在里面,我突然没那么孤独了。我很清楚,过去的一切都回不来了。
我把送养奥斯卡的信息发了出去,每隔几天,徐栗都会去二手网站上看看别人的对奥斯卡的购买或者领养意向。我按照她的意思标了一个还说得过去的价格,保证奥斯卡走出这个家门后不会被人炖掉。然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精明,有证书吗,有血统吗,有芯片吗,得过选美奖吗……我很烦躁,把这些聪明人挨个拉黑了一遍。
我和徐栗的默契又回来了,她说,拉黑得好,他们不是真心想对奥斯卡好。还有个跑长途货车的人希望领养奥斯卡,他倒是没那么多要求,也承诺会把奥斯卡当成货车上的伙伴。这听上去特别浪漫,但徐栗觉得带奥斯卡跑高速太不靠谱了,奥斯卡一定得去一个安定的地方。
几番下来,奥斯卡还在家里,好像我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缓解徐栗一部分的焦虑。我就知道,这是对我的一次考验。我跟奥斯卡说,妈妈只是累了,她不是真的想送你走,妈妈只是希望爸爸多承担一点,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呀。奥斯卡把脑袋枕在我的拖鞋上,就像它还是那个刚到家的狗宝宝。
徐栗把精力转移到治疗女儿说话身上,同龄的孩子已经可以与人简单交流了。徐栗谴责自己的失职,她四处查资料、找案例,定制详细的“听说交流”计划表,希望那个孩子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计划表就贴在我们的餐桌旁,保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还建议我们轮流跟女儿说话,刺激她的沟通欲望,就像唤醒沉睡的病人那样。
我没有什么话想对女儿说,唯一能讲好的只有狐狸的故事。一只狐狸因为偷喝了老奶奶的牛奶被剪掉了尾巴,为了换回尾巴,一路上找人帮忙:狐狸找奶牛去要牛奶,奶牛就让它用青草来换;狐狸就去找原野要青草,原野让它用清水来换;狐狸又去找小溪要清水,小溪让它拿水罐来换……每一个需求后面都有另一个需求……归根结底,狐狸喝下不属于自己的牛奶时,麻烦就开始了。但那时的狐狸一定要喝牛奶,因为它又饿又渴。每次讲到“老奶奶很生气,就剪掉了狐狸的尾巴”,女儿便“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跟徐栗说,她能听懂,她没有问题。徐栗说,求求你不要再给她讲狐狸的故事了,讲点跟她有关系的事,她不理解什么是狐狸偷牛奶,狐狸是吃肉的。我想不到什么事情跟她有关,吃饭、睡觉、撒尿、玩耍……她的世界简洁明了,她需要多了解一下我们的世界。
女儿对徐栗的启发计划也提不起兴趣,她甚至觉得吵闹,她会自己关掉正在讲故事的收音机以示反抗。徐栗找了找原因,也许她需要与同龄人交流。她需要找一家幼儿园,她需要正常的小朋友把她带入正轨。这虽然是早晚都要面对的开支,但它过早地出现让我感到一阵窒息。莫名的愤怒感又燃了起来,徐栗先想送走狗,又想送走女儿,她想把家拆散。
我不想跟徐栗交流,一回家便带着奥斯卡去散步,散到月亮完全冷透,散到我和奥斯卡都没有脾气了再回去。我跟奥斯卡说,你真了不起,又帮这个家避免了一场战争。唯一的问题是,我和奥斯卡会因为在外面待得太久而遇到很多不想见的家伙,像是经常咬它屁股的大德牧,以及爱流口水的小金毛,再以及,那只跟它打架的柴犬。
柴犬大姐一眼就认出来奥斯卡,她还是那么热情,紧追着我聊天:总见不到你,还以为你搬走了。我想着赶紧带奥斯卡离开,大姐突然停下来,站在我旁边小心打量了一下:我没记错,你是跟我儿子差不多高,他也想过养这么大的狗来着。见她没有走的意思,我只能陪她聊一会儿狗,也自然地谈到了想要送走奥斯卡的事情。大姐突然很理解我的苦衷,我猜她会说她儿子也是这样把狗丢给她的。她却沉思了一会儿问我:真舍得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用笑作为掩饰。并且牢牢记下这个时间,确保下次不会再碰见她。
奇怪的是,那次之后我的火气小多了。我不再赌气式地带奥斯卡去散步,也愿意陪徐栗去看幼儿园。看得出来,徐栗很认真,她做了相关的对比表格,确保我们每一次出门都不是无效的空跑。她还找出来过去的毛呢大衣,仔细修剪掉上面的毛球,这让她和大衣看上去都精神了一些。
奥斯卡在家里听调频广播,我们就在车上听同样的频道,经典音乐、一路畅听、实时资讯、出游攻略……“不管你是喜欢自然风景还是人文景观,这里都是秋季出游不可错过的经典路线……”看样子,秋天确实要到了。
按照我女儿的年龄,她还不能正式入园,不过可以进到幼儿园的托班。几家幼儿园都隐隐约约地拒绝,虽然他们用“每个孩子发育不一样”来做了漂亮礼貌的包装,但还是反复提醒我们,她跟别的小朋友相处可能会有点问题。徐栗阴沉着脸,在心里把他们通通拉进黑名单,就像当初我拉黑那些挑剔奥斯卡的聪明人一样。我们到底还是一家人,我们可以这样继续生活下去。
那天快下班时,物业楼管发信息问我是不是养了一只咖啡色的拉布拉多。我本能的以为奥斯卡或者徐栗出了什么事,仔细看下去,是有人想联系我看看狗。楼管解释说,是9号楼养柴犬的邻居介绍的人,她不知道怎么联系我,就通过物业问问看。
我辗转加上了意向人的微信,他是柴犬主人的朋友,在城外山上有块地,种些果子和蔬菜,他需要这样一条健硕的大狗。他给我看了山上的果园、菜地、水库、池塘,房子前的小院收拾得也很整齐,一切都符合徐栗最初的设想。徐栗没有表态。“再观察几天。”徐栗说。
一连三天,徐栗都没有提起送走奥斯卡的事,像是把这个事彻底忘了。我下班回来时,狗已经遛好了。我跟她说,奥斯卡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她说,奥斯卡不想等,它想早点下去。
你还是舍不得奥斯卡。我说。
网上有没有新消息。她问。
还是那些。我说。
再等等看。她说。
就这样养着它也挺好的。我说。
那天晚上,女儿睡着之后,徐栗提议周末去看看那片山上的果园和菜地,不带奥斯卡,就远远地看一看,就当是去郊外看风景。我们也确实很久没有出去散过心了,这是个很好的提议,到时候还可以准备一些食物,或许可以来一次家庭野餐。
到了周五的晚上,徐栗有些失眠,把奥斯卡牵到浴室里洗了个澡,吹风机响了很久,浴室里充满了潮湿的宠物香波的味道。
等奥斯卡睡着,徐栗突然跟我说:你联系那个人把它带走吧。
我再三确认她的话不是一时兴起,她只催促我快一点,趁着奥斯卡身上还很干净。
次日一早,那个种水果和蔬菜的人就等在楼下了。徐栗没有下去。我帮忙把奥斯卡送上汽车,就像徐栗去医院待产时送它去宠物店寄养一样。奥斯卡汪汪叫了一会儿,我帮忙关上了车门。
为了表示诚意与感谢,他送了我们五箱梨子,两个巨大的南瓜,还有一袋四季豆。我和徐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消耗掉这些奥斯卡留下的好意。
送走狗,家里变得异常安静,桌子上还放着我之前准备的野餐食物,一切真是突然。天气十分晴朗,我说,要不我们带小孩去动物园玩会儿吧。
我们终于不用在出门前进行冗长的准备工作,我突然觉得很轻松。我们一起在动物园看了大象、河马、狮子,还有狐狸,也习惯性的在天黑之前就往回赶。赶到半路,我忽然意识到,家里没有奥斯卡在等我们了,等我们的只有那些梨子、南瓜和四季豆。我车速慢了下来,和徐栗提议在外面吃一次烤肉。
就这样,我们进行了一次愉快悠闲的晚餐。不用着急回家,也不用在回家前提心吊胆。从今天开始,不论离开多久,家里还会像离开时一样干净、整洁。
我们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家,打开灯的一瞬间,我听见徐栗轻轻叹了口气。
也许是我听错了。
然而我们的女儿,突然指着奥斯卡经常趴着的位置说到:狗狗狗狗汪汪汪,狗狗狗狗汪汪汪,狗狗狗狗汪汪汪……
我们得尽快习惯没有狗的生活,就像习惯生活本身。
趁着再一个周末,我请了一天假跟家人一起出去玩了三天。坐在轰轰作响的火车上,我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徐栗说,选择就是正确。接着,她把手放到我了的手上。火车飞速前进,穿过村庄,穿过山洞,驶进广播里层层叠叠的浓郁的秋天。